下午,王金髮叫江沅準備拍攝《櫃》的第30場——被姚震母親發現以後,辛願立馬落荒而逃。一大段的排演過後,江沅、沈度準備就緒。這是外景。一般來說,劇組都會先拍外景再拍內景,因為外景會受天氣等等因素的影響,更不可控,不過,對這一段,王金髮是比較希望一氣呵成地拍下來。這是電影重要部分,王金髮要求兩個主角的情緒是連貫的、到位的。他覺得,江沅是個新人演員,他最好別讓江沅之後再重新找戲的感覺。王金髮在監視器後,拿著喇叭,拖著長音,說:“好,各方預備,235開機,435開機。435沒開成,我看不到——現在好了,以後注意,rolling,action。”場記則是大聲地叫:“31場3a鏡!”啪嗒打板。聽見指令,飾演姚媽媽的演員操著東西追了出來,她尖呼著辛願名字,道:“你個……你個……!我們哪裡對你不起了啊??!!你說說,我們哪裡對你不起了!!!”辛願是姚震的朋友,過去姚震這位媽媽也一直是面目和善的,然而今天,她聲帶嘶啞,目眥盡裂。女演員身材微胖,跌跌撞撞,她的痛苦感染到了片場內的所有人。“ok!cut!”一鏡結束後,王金髮打了一個響指,說,“這個就是我想要的!行了,江沅現在準備準備,馬上拍31場4a鏡了。”31場4a鏡要從背後拍攝辛願一路踉蹌跌跌撞撞丟盔棄甲。“rolling,action”的指令後,江沅一路死命地跑!宛如是有出籠猛獸要追上他且撕咬他了,他毫無保留地奔跑。等到了指定地點,江沅裝作他自己的半截身體衝得太猛,腳跟不上了,啪嗒一下摔在地上!因為是從背後拍攝,劇務事先給他貼了防止擦傷的手帖、膝貼,並不疼。他剛覺得表現還行,便聽到導演王金髮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了出來,“不行。重來。江沅摔的還是假了。服裝拿套新的過來。”王金髮已事先想到江沅無法一次通過了,叫劇務足足備了六套襯衫跟牛仔褲。“……”江沅站了起來。上一輩子他就在這ng了三回,拍了四次,最後一次突然間毫無預兆地發揮良好,通過了。重來一次,他還以為對這一段自己已經摸到門路了,沒想到又吃了ng,這樣看來上一輩子的透過只是偶然而已。嗯……他回憶著“上一輩子”那個動作的樣子,告訴自己,好好兒摔。結果事與願違,想與做是兩回事兒,重來,還是假。再來,還是假。江沅畢竟頭回拍戲,王金髮手摸摸下巴,想了想,對江沅道:“‘摔倒’這段暫時跳過。你先拍拍後邊的戲,摸摸狀態,找找感覺。上來就拍31場4鏡你可能是差點兒意思。”“對不起,王導。”江沅長長吸了口氣,帶著抱歉的笑,“我再努力找找感覺,,‘慌’一點兒,亂一點兒!”“嗯。”王金髮想了想,又道,“也別壓力太大了。作為新人你的表現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。你用不著要求自己每個細節全都做‘對’,那太僵了。你可以有你的闡釋,多揣摩這個角色。”江沅仔細咂摸咂摸,道:“謝謝王導。”…………於是,“辛願摔傷”這一段戲被挪到了晚些時候,江沅先拍這位主角爬起來後繼續奔逃的樣子,31場5a鏡。化妝師們全圍上來,給江沅化“受傷的手”。“血漿”是被精心製作出來的——把水與某種糖漿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混合,而後加入紅色色素以及其他顏色色素,直到盆裡血漿顏色宛如人的鮮血,最後再加入麵粉等等使之變得更加粘稠,就大功告成了。不一會兒,江沅的手便“受傷”了,皮開肉綻的。乖乖地,他趴在地上,等導演“action”的命令,還穿著之前拍攝“摔傷”時弄髒了的舊襯衫。開拍以後,江沅本能地爬起來,而後攝影師用一個特寫拍了拍他受傷的手,又用一個特寫拍了拍他扭曲的眉眼。江沅看著自己的手,手指勾勾,眼睛半閉,嘴角跟著有些抽搐,然而緊接著,他就趕緊回頭去看“追過來的姚震媽媽”,一瘸一拐地,繼續跑了。他一開始故意裝作自己膝蓋十分疼痛,踉踉蹌蹌的,不過,幾步之後,他似乎就不在乎了,越跑越順,而在這個過程當中,攝影機在軌道上面從始到終地跟著他。“好了!cut!”王金髮的聲音再次透過對講傳了出來,“行了,江沅把血清清乾淨,再換上乾淨衣服,咱們現在重新回到辛願摔傷的那一鏡上。”江沅比了一個“ok”的手勢,走到場邊開始洗手。場務早已拿水過來,還有香皂以及毛巾。這個棚子沒自來水管道,場務拿的是礦泉水。江沅蹲在地上洗手。剛搓兩下,他便感覺有些不對,一抬頭,發現此刻沈大影帝正站在他數米開外,默默地,靜靜地,看著他洗手。江沅的心“咯噔”一下。他想,完了,這大影帝喜歡……自己手上這些假的恐怕引起他興趣了。這樣想著,江沅一個著急上火,兩隻爪子拼命地搓,又在手背上使勁地抹,想早點把……洗掉,也早點讓手乾淨了。結果沒想到,沈度見他這個樣兒,竟然拔腳走了過來!江沅:“……”不會吧——他在心裡默默地念:別過來……別過來……別……完了,江沅絕望:他過來了。哎……影帝沈度是個變態,這個事實也很麻煩……沈度垂眸仔細看看江沅用力搓紅的手,開口了,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冰冰涼涼:“別那麼用力擦……疼。”江沅:“……”這開場白,跟他想的不大一樣。沈度望向江沅的眼睛,又說:“你會疼。”江沅竟然有些怔住了:“啊……哦……”劇組用的假血漿裡都是顆粒,比較粗糙,而且極粘稠,非常難洗,只用水衝根本就衝不掉,可用力地搓確實會疼。沈度接過場務拿著的新買來的白毛巾,用礦泉水全澆溼了,讓它變柔軟,緊接著,他抬手捉起江沅左手幾根指尖,從他手腕那兒開始一點一點溫柔地擦。江沅的手拼命一縮,說:“不、不用了!!我自己來就可以了!!”他不想讓沈度盯著他手上的這些玩意兒!而且,變態肯定慢條斯理拖延時間,那他會被導演罵的!一個弄不好,沈度可能還會故意磨一磨、讓他疼一疼呢!可沈度卻緊緊捏著,說:“你不會擦,我來吧。”江沅說:“真不用……”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,沈度咖位比他高多了,他也不能把人強甩開,只有忍了。非常強硬地讓沈度放開他手不是不行,但太不識相了,劇組可是世界上最等級森嚴的地方。忍……對面,沈度垂著他長長的睫毛,一點點擦假的血漿。他並不似江沅一般毫無章法胡亂地抹,而是有條有理,從內到外,順著一個方向刮過去,每擦一下就把手巾換上一面,一次不落,保證每下都是乾淨的,而且,每擦幾下就洗毛巾。他先抹了江沅手腕,一道一道兒緊挨著,而後是手掌,而後是手背,再之後是兩邊掌緣。他把毛巾墊在江沅的掌緣上,自己捏著,略略用力地擦下來。掌緣後是十根手指。沈度捏著江沅的手,一根一根地抹過去,從指節兒到指腹,到了最後,沈度來到江沅指甲,一個一個十分仔細。他把毛巾墊在江沅的指甲上畫著圈擦,還用毛巾裹住他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兒,左手拇指則是輕輕扒著江沅指甲左右兩邊的肉,將江沅指甲邊緣裡的“血跡”也一點點全揩去了。左手之後,是右手。他那樣溫柔而且細緻,江沅只覺有些恍惚。沈度給他全擦乾淨了,他竟然是一點沒疼。不可思議,化妝師曾告訴他說洗血漿是非常疼的。沈度又用新水再次清理江沅前前後後,到了最後,他把毛巾給絞乾了,包著江沅的整隻手,把他殘留在上面的水一下一下全蘸幹了。弄完,沈度捉著江沅兩手,垂眸看著,見對方的手細膩白皙,不存在任何擦痕,終於放下心,又用力地捏了捏、緊了緊,才放開了,道:“行了,你沒經驗。擦血漿是這個流程。”江沅有些無所適從:“哦……”“我沒弄疼你的手吧?”“沒有……”“一點都沒有?”江沅搖頭:“一點都沒有。”江沅想,沈度……真是因為喜歡這玩意兒才過來的嗎?可是剛才沈度見他的手前前後後都乾淨了,眼角唇角那個笑意一點兒都不像是假的,聽他說“沒疼”時,那點輕鬆同樣一點兒不像是假的。影帝連這也要演嗎?不會吧?那到底是怎麼回事?江沅是在搞不明白,於是只能繼續執行“故意乾乾淨淨清清爽爽,一見對方就笑,一見對方就笑”的基本方針,用上了他全部的演技,再次陽光明媚地道:“那,謝謝沈老師啦~~~!!!”“……”沈度再次有些怔了。…………在江沅去跟王金髮討論下鏡的拍攝時,沈度也叫場務端來一盆新水,準備洗他自己的手了。他的手腕也不意外地沾上了一點血漿。不過,在把指尖浸入水下前,他頓了頓。而後,鬼使神差,他看了看他的雙手。他回憶著自己握著對方兩手的觸感,感到很真實,又很虛幻。他把右手微微攏住,宛如想把另一個人的氣息全留在掌心。他聽見了自己身上血液沸騰時的喧譁,令人心驚。他的心裡有著一種溼潤且美好的柔情,宛如浪潮,十分柔軟,但卻澎湃著,洶湧著。他心中有許多東西,躁動著,蓬勃著,讓他又難受又好受。半晌後,他抬起手,到唇邊,在他自己剛剛捏過江沅手的指尖兒上,吻了一吻。他們這一回的接觸不是因為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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