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封死於一場車禍。

或者……更準確地說，他將死於一場車禍。很快他就意識到，迎面撞來的卡車，路人的驚呼，和司機那張被酒燻得通紅的臉——都只是他腦海中的一段記憶。

由於記憶過於清晰與真實，江封誤以為他的死亡是完成時態，但實際上不。他現在，正完好無損地站在，他將要被撞死的位置，並且腦內一片空白。

並非知道死期將至而嚇到大腦一片空白，而是真正意義上的，大腦一片空白。他沒有其他的記憶，除了記得要被撞死，以及勉強知道有個名字叫江封之外，他一無所知。

平凡的路人在江封身邊平凡地路過，有人會狐疑地看他一眼，卻沒有人向他搭話。

太刻意了……江封如此想著。

不論是誰，不論出於什麼原因，這麼明確地告訴他，“不要死在這裡”，都讓他意外地……想要死在這裡。

他真是個惡趣味十足的人。

當然，這不是在作死。江封相信，既然對方已經神通廣大到可以修改記憶預知未來，又這麼關心他這條命，那麼就算他站在原地等著車送上來，對方也不會讓他死。亦或者說，捨不得讓他死。

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。

所以，在明知道要被撞死的情況下，江封沒有逃。不僅沒有逃，甚至因為無所事事倚著電線杆——

叼了一根菸。

“媽媽！那邊有個大哥哥在公共場合抽菸，是壞哥哥！”一道稚嫩的童聲在馬路對面響起。

“是的寶寶，咱們長大後可不能學他啊。”

江封：……天地良心，他只是想叼一會兒而已。

不過好在這僵硬的氣氛沒有持續很久，卡車準時出現了，並且帶著與他記憶中匹配的所有細節，朝著他的方向開了過來。

江封看向等紅燈的小男孩，咬著煙，抬手做了個捂眼的動作，調動著面部肌肉做了個社會中定義為笑容的表情。小男孩遲疑了一下，雖然媽媽說不能學，但是捂眼睛又不是幹壞事。於是他鬆開了牽著媽媽的那隻手，雙手捂在了眼睛上，也笑起來。

門牙還少一顆。

江封放下手時正好看見缺的那顆牙，倒是真的笑了。

男孩的媽媽見狀很是不滿，抬頭瞪了一眼江封。不過很快，她眼中的怒意變成了驚恐，隨後一聲驚呼從喉嚨中竄出——

連音調都和江封記憶中的那一聲一樣。

只不過這聲驚呼沒能圓滿收尾，它就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，戛然而止了。

緊接著江封發現，何止是驚呼聲。他左側那隻打哈氣的柴犬，正前方撞過來的卡車，右手讀秒的訊號燈，和身後電線杆上被風吹得掀起了大半邊的尋人啟事……全部凝滯住了。

還能動的只剩下江封，以及咬在嘴裡的煙。

既然如此，他便摸出打火機把煙點燃了。雖然嚴格意義上他現在依舊在公共場合，但因為沒有被觀測，所以他這是薛定諤的抽菸，需要做的只是在疊加態結束前抽完就行。

就在他欣賞著處於無風環境中筆直上升的煙霧時，一旁的卡車擋風玻璃突然一個反光，然後原本透明的玻璃逐漸霧化，隨後漸漸有文字在上面浮現：

“正在獲取連線……”

“連線建立完成……”

“資料播放開始……”

世界停擺江封都沒給出什麼反應，所以更不會因為卡車擋風玻璃突然開始播放影片而大驚小怪，隨便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就這麼看下去了。

影片的畫面比較昏暗，能看出有個人正在喪屍群中艱難求生。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門，只有左側整整一面由玻璃打造的牆，玻璃上有不少已經幹了的血掌印。

處於喪屍群中的那人身手不錯，奈何喪屍的數量實在太多，顯然已經有些寡不敵眾。

江封沒關注這些，他覺得影片中的人條順盤靚，看著很是順眼，只可惜一直沒能看見正面特寫。

身材麼，腰細，肩寬，腿長，屁股翹……一看就很好操。

背景音中隱隱有爆炸聲出現，聽起來聲音來自頭頂的方向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，聲音越來越清晰。光聽動靜就不難猜測，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正在靠近。

不過江封也不關注這些，因為他等來了那人的面部特寫。

寸頭，棕發，單眼皮……不，應該是內雙。眼型狹長，眼尾略微上挑，大約是殺急了眼的緣故，細看還能看到其眼底細碎的血絲。

不知道的，還以為是哭過了一般。

“這張臉……”江封磕了下菸灰，“我喜歡。”

正說著，畫面中的棕毛一次瞄準失誤，被抓住防禦空隙的喪屍一口咬住了側頸。江封見狀，又吸了一口煙，吐出：

“沾上血之後，就更喜歡了。”

其實相比棕毛就要掛了這種事，江封更加在意的是背景中已經近在咫尺的爆炸聲。無他，純粹因為太吵。有個什麼玩意跟打地洞一樣，一路哐哐哐垂直的就下來了，都不用看畫面，純粹靠聲音腦補就能幻想出一副塵土飛揚的場景。

“嗙——！”

正這麼想著，就見那個玩意打穿了天花板後跳下來，看形狀應該是個人。這極具存在感的登場方式，幾乎在一瞬之間吸引走了所有喪屍的注意力。

江封：“嘖，聒噪。”

嗖的一聲，一枚鋼釘釘在了牆上，釘子的一端固定著金屬絲。接著那人幾個走位，輕輕鬆鬆地就用金屬絲，把喪屍捆在房間的正中央無法動彈。而他手裡牽著金屬絲的另一端向右邊角落的棕毛走去，每走一步，鋼絲便更緊一分。

江封：“……浮誇。”

因為逆光的緣故，看不清長相，只能看清輪廓。從棕毛的視角看上去，那人，與那人背後群魔亂舞掙扎著的喪屍影子剛好重疊在一起，宛若是一個扭曲的整體。像是戰勝邪惡的人，又像是邪惡本身。

江封已經在搖頭嘆息了：“太做作。”

出場的時候動靜太大，戰鬥方式華而不實，雖說利用光影搞出來了個亦正亦邪的效果，夠帥氣，但也夠多餘。

就在江封嫌棄到已經不想再看下去的時候，鏡頭裡那人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，近到足以看清，對方——

長著跟他一樣的臉。

江封：……

很好，沒有人觀測到他的尷尬，那麼他的尷尬就不存在。

他並沒有對應的記憶，不過這也沒什麼可稀奇的，畢竟他本來就沒有什麼記憶。意識到出現的那個人是自己之後，江封抱著看看自己還能整出什麼么蛾子的態度，總算勉強著看下去了。不過之後的情節確實比較寡淡，無外乎就是兩個人一路扶持，往建築的更深層摸索而去。

棕毛被感染，沒過多久行動能力就受到了影響。最後，是影片中的“他”成功找到抗體，與被放置在較為安全地方的棕毛匯合。

一直播放著的畫面，停滯在他拿著抗體時，兩個人視線相對的場景。

一個凌亂卻又浪漫的場景。

江封欣賞不到其中的美感，只以為是畫面卡頓。

螢幕上浮現出幾行文字：

“方才展現的，是確實發生過的事件。而影片中出現的人物——楚明斬，他會帶著所有記憶，回到末世剛開始的時間點。”

“而你現在有兩個選擇：A.接受你的第一個任務——重新經歷末世逃亡，並攻略任務目標楚明斬；B.死亡。”

面積還算大的擋風玻璃分割成兩部分，對應的便是兩個選項。第一個選項身後的背景，是他與棕毛，確切地說是楚明斬，對視的場景；而第二個選項，是他被卡車撞的血肉橫飛的模樣。

江封盯著第二個選項的背景看了一會兒，“生死什麼的，都是小事。”

隨即看向第一個選項，“只是這位楚明斬……很明顯對我有意思，還需要我刷好感？”

自然，他沒有得到任何迴應，兩個選項還是明晃晃地擺在那裡。

“不出聲就算了，”江封將菸頭碾在A選項上熄滅，“我選這個。”

菸灰的痕跡被留在擋風玻璃上，但是上面顯示的畫面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。原本只佔據一半螢幕的A選項，擠走了右側的B選項，霸佔了整個螢幕之後，停滯的畫面，繼續播放了下去。

影片中的那個“江封”，垂眸看著倒在地上的人，抬手用拇指蹭掉了其臉上的一點血漬。隨後手指順著側頸一路向下，很是賢良地替對方理了下衣領，輕聲道：“放心，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

楚明斬已經十分虛弱，似乎想要說些什麼。

這種你儂我儂的環節江封實在懶得看，更參與到其中的還是他本人。低頭又叼了一根菸，再抬頭的時候——

就是那個“江封”一把槍，抵在楚明斬心口的場景。

江封連打火機都撂下了，“什麼情況——”

槍口下楚明斬眼中浮現出迷茫與不可置信，殊不知看影片的人比影片裡的人還迷茫，和不可置信。

只可惜沒人理會這雙份的複雜情緒，影片中的“江封”再次開口，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：

“你自然不會死，因為……”

他附身親吻楚明斬的額頭，同時扣動扳機的手指微微發力：

“你永遠活在我心裡啊。”

“嘭！”

伴隨著一聲槍響，畫面的亮光消失。剩下的，只有一塊帶著菸灰的擋風玻璃，上面反襯著江封還在懵逼的臉。

而一直緘默不語的系統，也終於有了響應：

“江封，歡迎回來，系統已經檢測到您的選項。溫馨提示：目標任務楚明斬，將帶著上一世死亡前的‘全部’記憶，回到末世初期，請您做好準備。”

“希望您一切順利，望您可以在末世中，與任務目標，友好地度過每一天。”

江封∶……